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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,流水线的传送带永不停歇,像一只巨兽在吞噬着时间与精力。在这里,每一个动作都被计时,每一次呼吸都夹杂着金属和窒息的味道。这是一位新工人“十月十日”的夜班日记,也是一个关于压迫、反抗与微弱尊严的真实故事。
“第七天,7:30上班,7:25之前必须到岗。”
日记的开头,是精准到分钟的控制。这种控制,只是开端。作为一名新人,作者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,就被卷入了名为“效率”的漩涡。
女流水线干部,被他称为“母暴龙”,是这漩涡最直接的执行者。PUA、大吼大叫是日常的沟通方式。因为找不到超时五小时的料,被流水线线长和组长给叼了,她转身就把怒火倾泻到下级的身上——就在他右手边把鼠标砸了两次。
而此刻,作者和同组的工友们,已经每人干完了两盒料,正在默默地消化着多出来的两盒。他心想:“我是新来的,多干一点也是一天,让其他九位大姐休息休息。” 这是一种朴素的车间阶级情谊。
然而,善意在冰冷的KPI面前一文不值。
“母暴龙”看到他手上还有料,大喊:“你怎么这么慢,还没干完,能不能干,不能干就滚!”
贰、“不干就不干!”那声压抑已久的怒吼
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从来不是重量,而是方式。
“怒火中烧”,他写道。手速越来越快,同时将真空的不锈钢吸枪,用力地、一次又一次地砸向不锈钢桌面。这是无声劳动所能做出的最响亮的抗议。
“你干什么?”
“在干活。”
“你干活砸什么?”
“……你别干了,不想干就走!”
夜班将人的精神磨蚀到临界点。终于,火山爆发了:
“不干就不干!我一直在干活,你还嫌我慢!而且我是比其他大姐们多做的两盒!”
“随便做什么我也不想在这,让我扫地都不在这边!”
“你这几天天天在我旁边鬼喊鬼叫的,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!”
“你找不到超时的料管我什么事,把火发我身上!”
积压的情绪如岩浆般喷涌而出。那一刻,他代表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所有被规训、被PUA却不敢发声的工友。他看到,“周围的工友都投来肯定的目光”。甚至,“十米远隔着机器的轰鸣和报警声都能听到母暴龙和他的声音”。这声音,是压迫的声音,也是反抗的号角。
第二天清晨,系统迅速修复了这场小小的叛乱。站队开会,照常通报产量:新人1300,老人1500。只字未提昨晚的冲突。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,只有数字是永恒的。
系统漠不关心,但人与人之间微妙的联结却在悄然修复。
冷静下来,他看到了问题的本质:“她也不过是打工的,我和她也没有私仇,只有阶级的公仇。”
当他想调岗时,“母暴龙”也显露出系统螺丝钉的无奈:“她决定不了,得找线长。”
更可贵的是,他开始了自我反思。当一位大姐开玩笑问“小兄弟,打瞌睡了?”时,昨日未消的怒火让他失控地大吼。但下班后,他亲自找到大姐道歉:“对不起,我态度有问题……本来还一肚子火,都和你发了。”
大姐说:“我和你开玩笑的。”
一句道歉,一句谅解,在冰冷的流水线旁,重新守住了人性的温度。这或许是与世界和解的第一步,也是更重要的一步:与那个在压迫中变得暴躁的自己和解。
文章的结尾,作者留下一个冰冷的数字:2460。
“正常都是发料员每人一盒或者两盒的平均发。为了赶产量也不扫描记录。人均2460次翻折。”
这,就是一切故事的注脚。在宏大的生产报表背后,是2460次重复动作带来的腰肩疼痛,是2460次默默忍受后可能爆发的情绪,也是2460个关于尊严的微小瞬间。
后记:
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“坏领导”的故事。它是一个结构性的困境:压力从上至下传导,每个人都在这个链条中挣扎、变形。但即使在最压抑的环境中,人的尊严也不会完全泯灭。它会通过砸向桌面的吸枪、通过一句愤怒的“不干”、通过一次真诚的道歉,倔强地证明自己的存在。
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!这反抗,有时是掀翻桌子的巨响,有时,只是不再沉默的初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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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根据真实经历改编,人物均为化名。
谨以此文,献给所有在流水线上为生活奋斗的劳动者。 |